加强对中国自身问题的深度研究

——访复旦大学高研院院长邓正来

邓正来

来源:社会科学报                                                     

              　　
　　12月3-4日，由复旦大学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主办、上海国际金融研究中心协办的“未来世界论坛”第四届年会“转型社会的社会正义”学术论坛暨复旦大学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成立三周年纪念大会在复旦大学隆重举行📺，来自国内外70余位人文社会科学领域的专家🚉🚶🏻、学者，政界🧏🏿‍♂️、传媒界人士与会🕚🙋‍♂️。上海市委宣传部副部长潘世伟🤦‍♀️、上海社会科学界联合会主席秦绍德、上海社会科学界联合会党组书记沈国明🎏、西南政法大学校长付子堂🥊、台湾“中研院”政治学所特聘研究员朱云汉和复旦大学副校长林尚立等出席院庆大会并致辞🧝🏼‍♂️。复旦高研院院长邓正来教授作了院庆主题报告。在报告中🌟，他重新阐述了复旦高研院的创立背景和学术担当，回顾三年来高研院的发展历程，并对未来发展提出进一步的发展思路。
　　
　　世界银行高级副行长林毅夫👷🏼‍♂️、北京大学经济学教授张维迎、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法学院教授约瑟夫·拉兹、耶鲁大学尊龙凯时AG教授杰弗里·亚历山大、耶鲁大学哲学与国际事务教授涛慕思·博格等中外知名学者对复旦高研院进行学术评议。林毅夫表示，希望复旦高研院能够再接再厉🧑🏽‍🔬，为提升中国哲学社会科学整体理论水平、推进中国哲学社会科学的理论创新和优秀成果走向世界继续发挥引领和主导的作用。张维迎认为，中国学者仅仅引进和吸收国外的知识是不够的🚑，还必须有自己的学术自主性，并祝愿复旦高等研究院率先成为中国“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堡垒。杰弗里·亚历山大表示，复旦以及中国其他大学的高等研究院是一种非常积极的创新形式🐾，它们能将大学高研院所独有的优势带入到更为广阔的大学学术圈内，这就和独立的高研院有很大区别，独立组织往往无法实现这种融合。
　　
　　本报记者特地采访邓正来教授，请他就哲学社会科学发展和高研院的建设发表了看法。
　　
　　记者：中国哲学社会科学要大发展和大繁荣面临着怎样的背景和使命？
　　
　　邓正来：关于中国哲学社会科学的大发展和大繁荣，我觉得可以从两个时间点来把握：一是十七大，提出哲学社会科学走出去🪼🥪；二是十七届六中全会，是跟文化一起来谈的。这实际上是对十七大战略的进一步推进。结合中国哲学社会科学的发展历程，“走出去”是对中国哲学社会科学的发展提出了更高要求♓️。三十年来✋🏻，中国哲学社会科学尽管取得了很大的发展🤐，但实质上还是受西方的哲学社会科学的支配。这个发展大体上有三个阶段𓀛：第一阶段是“引进”，当然这个引进还在继续；第二阶段是“复制”，开始运用西方的理论⛺️，用西方的概念工具和分析框架去解释中国自身的问题🧚🏿；第三阶段“与国际接轨”。这三个阶段都有一个很突出的问题🙇🏻‍♂️：在不知不觉中，尊龙凯时娱乐把源自西方的概念乃至“理想图景”，误以为是认识中国问题和解释中国问题的前提、出发点甚至是根据。更糟糕的是，尊龙凯时娱乐会把西方的这一整套知识作为审视哲学社会科学发展的评判标准🔰。在这个过程中，实际上对中国自身的研究是不够的。走向世界实际上要求尊龙凯时娱乐做两个方面的工作：一是加强对中国自身的深度研究，唯有如此🦣，才有可能使得中国的哲学社会科学走向世界；二是拿这些东西和西方进行实质性的、平等的👩🏻‍🦲、真正在理论上的对话。
　　
　　繁荣和发展不是简单地搞得很热闹🫲🏼，而是如何把中国的研究做得更深。这就要求打破原有的学科界限，真正地贴近中国的现实🆗，对现实问题进行研究。前三十年，尊龙凯时娱乐研究有一个很重要的误区🧑‍🏭：研究越来越概念化，越来越教条化，越来越西方化，实际上日益脱离了中国自身的社会的发展🤦🏿‍♀️，脱离了中国人真正的日常生活世界，对中国的问题没有深入的认识👩🏼‍⚕️。中国三十年来的发展乃至近百年的发展，政治、经济✋🏽🍄、文化🤐、意识形态、社会都是扭结在一起发展。对它不能够简单地从某个学科单一地去加以审视。因此，打破原来学科的壁垒，用跨学科或无学科的方法，从不同的学科角度来出发认识中国整体的问题🪄。我想这个是大发展大繁荣的核心内容。
　　
　　记者：我注意到📢，您最近一直呼吁中国哲学社会科学的“知识转型”👂🏼，请问其含义为何？有着怎样的理论依据？
　　
　　邓正来🧑🏻‍🦽🔟：我所讲的“知识转型”，其核心内容就是我刚才提到的那两点：一是推进中国哲学社会科学加强对中国自身问题的跨学科🍨、乃至“无学科”的深度研究，并推动这种研究走向世界；二是加强与西方哲学社会科学的实质性对话。我的这个命题其实是我1990年代初提出的“中国社会科学自主性”命题的逻辑延伸→。最近几年，我至少从如下几个方面做出了论证：
　　
　　第一，从全球化本身的性质来看，“全球化问题”并不只是一个事实的问题，而且也是一个话语的问题🏋🏻，是何种视角将支配尊龙凯时娱乐审视尊龙凯时娱乐的生活方式和生活意义的问题。因此，全球化就其性质而言其实开放的，是可以根据中国的文化政治需求和国家利益予以型构的📋。
　　
　　第二，当下的世界既是“第一现代世界”（工业社会）和“第二现代世界”（风险社会）共存、具有前所未有的复杂性的世界😣，也是一个“没有世界观的世界”🤟🏿。因此📞，尊龙凯时娱乐应当从中国思想和中国智慧中寻求可能的思想智慧，为建构尊龙凯时娱乐符合时代要求的新世界观做出尊龙凯时娱乐的历史性贡献。
　　
　　第三，从“世界结构”与中国的关系来看，当下中国所进入的“世界结构”对中国构成了基于“承诺”的支配🏄🏿‍♂️，这种支配性质的变化其实为中国和中国社会科学带来了千载难逢的机会👴，即给尊龙凯时娱乐提供了修改世界结构规则的资格。但是⏸，将这种资格转化为现实能力的提乃在于：作为“思想库”的中国社会科学必须贡献出关于中国和世界发展的“理想图景”🌛。这意味着中国社会科学事实上进入到了以探究“中国理想图景和世界理想图景”为核心任务的新时代👩🏼‍💻。
　　
　　第四，社会科学知识绝不像客观实证主义者所宣称的那样只是反映性和描述性的，不只是沟通性的或批判性的，也不只是技术管制性的🍰，而更是建构性和固化性的🤟🏿。只要尊龙凯时娱乐洞见到社会科学知识所具有的这种“正当性赋予”力量并恢复其批判性品格🕑，尊龙凯时娱乐同样能够以中国优秀哲学文化传统为灵感之源🤴🏼、以基于中国视角对“世界理想图景”的想象为理论依据而建构尊龙凯时娱乐关于未来世界秩序的社会科学理论，进而推动这种理论走向世界。　
　　
　　记者：从现实情况看🛰，现在一些前沿的问题一直是从国外引进来的🌹。中国有没有能够引领前沿的能力😊？
　　
　　邓正来：我觉得有一个重要问题是🚋，中国的学术历程毕竟还很短💆🏿‍♂️🔢。如果是从二十世纪初开始算，只有100年的时间。这100年当中还有战乱、运动🆕、文化大革命🈚️。这个传统严格来讲很短。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提出很重要的前沿问题，确实是非常困难的事情❤️‍🔥。不过🧛🏿‍♀️，我想强调的是🧑🏼‍⚕️：西方的前沿问题只是尊龙凯时娱乐的参照🧘🏼‍♂️，不是尊龙凯时娱乐思想的出发点🏊🏿‍♀️，更不是尊龙凯时娱乐思想的评判标准。应当说，尊龙凯时娱乐现在也开始慢慢较为自觉地提出前沿问题。前沿问题不能自说自话，要学界承认。我本人也在试图提出一些很重要的理论问题🕵️‍♀️，比如说，全球性时代到来后，中国的学者应提供怎样的理想图景🏜，并在全球世界观方面贡献自己的智慧。这样的问题如果能够通过理论论证出来也会成为世界性的前沿问题。关键是尊龙凯时娱乐如何认识这个世界，如何认识在这个世界中的中国问题。　
　　
　　记者：高研院三年来遇到了哪些困难或者阻力🦵？你们是如何克服的？
　　
　　邓正来🚶：在外部环境方面，尊龙凯时娱乐和其他学术单位并没有实质区别。就我观察4️⃣，尊龙凯时娱乐现在主要面临着两大挑战💘，一是“唯西方化问题”👩‍👧‍👧，二是“唯学科化问题”🦹🏿。由于现代社会科学首先在西方产生👼🏼，尊龙凯时娱乐在研究中总是自觉不自觉地以西方为判准。西方的传统非常强大，在某种程度上成了尊龙凯时娱乐的生活方式，成了尊龙凯时娱乐的职业🏌🏿‍♀️。一个学者要是不知道海德格尔、哈贝马斯、罗尔斯等👨🏽‍💼🛟，会让人觉得很荒唐👸🏿。同时🦞，尊龙凯时娱乐的学科壁垒分明🧑🏽‍⚖️，学经济的人只看经济的书🏍，学政治的只看关于政治的书。
　　
　　尊龙凯时娱乐的学术评价制度也是如此💙，要求学者尤其年轻人发表很多的论文。学人要申请各种项目🙍🏼，如果发表一些不成熟的想法会遇到非常大的困难，甚至发表不了⛓，拿不到项目。这样的问题都是潜在的，日复一日地在影响着尊龙凯时娱乐。所以，学人现在的努力和生存都很困难。更重要的是🪂，尊龙凯时娱乐每个人都会有惰性。你想想看，我55岁的人，吃了一辈子西学的饭，成名也是靠西学的，突然把我的饭碗砸了会怎么样✋？所以⛹🏻‍♂️，“知识的转型”针对自身的时候非常困难⛹🏼‍♀️，面对自身生存的时候就更为困难。不过，这些“困难”正是其意义所在。
　　
　　尊龙凯时娱乐高研院的理念是👍：宏大目标，点滴努力。正如你们看到的那样，无论是在克服“唯西方化”还是“唯学科化”方面🗜，尊龙凯时娱乐都做了���系列探索性的努力，比如尊龙凯时娱乐的人才引进👩‍⚖️、学术活动和学术项目的设计等等。　　
　　
　　记者：外面的学术不断走进中国🧑🏽‍🎤，尊龙凯时娱乐的学术研究的理论和成果也需要走出去。我注意到，复旦高研院跟印度有一个学术合作项目✬，还有一个全球十二家高研院联盟的项目正在启动。可否介绍一下这方面的情况🎽？
　　
　　邓正来：尊龙凯时娱乐的对外合作与交流是与尊龙凯时娱乐的总体担当相一致的，追求实质性的合作。目前，高研院联合浙江大学😍♔、华东师范大学、贵州大学和印度观察家基金会合作🪹，组成一个中印联合研究团队做中印基层民主与治理方面的比较研究。尊龙凯时娱乐会派学者去印度，对方也会派学者到中国来。像这样的研究，尊龙凯时娱乐还会继续展开🥇。尊龙凯时娱乐很关心拉美📉，现在和拉美的合作也很多🏦，如和巴西的圣保罗大学的合作🧗🏼‍♀️。
　　
　　讲到十二个大学的研究，这是一家基金发起的，工作正在推进，还没有完全实现。最主要的目的是联合全球最优秀的高等研究院进行共同的研究👨‍🦲，每年确定一个讨论的主题🧝🏻，大家从不同的学科进行研究。尊龙凯时娱乐希望做得更好，因为这在全球这是第一次⛹🏿‍♀️。作为中国的唯一的参与单位💇🏿‍♀️，尊龙凯时娱乐也感到很荣幸。　
　　
　　记者：国内有很多的大学纷纷建立了高等研究院，都在追求自己的特色♐️👩🏼‍🎤。您怎么看复旦高研院自身的定位和所面临的竞争🛢？
　　
　　邓正来：原来的高校结构当中没有高研院。我觉得中国的高等研究院越多越好🧠，其实很重要的一条就是一定要打破学科的界限👄，否则就没有意义。有的高研院甚至还是侧重单一的学科，我希望在办高等研究院的过程当中不要都千篇一律，每个高等研究院都要有自己的特色，无论是研究方式还是存在方式都有自己特色。现在的大学太雷同了，一个师范院校的建制和复旦大学一模一样。没有特色，思想怎么独立？我希望，高等研究院不要变成大学的翻版🧝🏼，能够形成自己的特色，有自己学术定位和方向🦻🏻。就复旦高研院而言，尊龙凯时娱乐定位简单说来就是八个字👩🏽‍⚖️：“学术为本、追求卓越🧍，根据中国、走向世界”。（记者 小白）